将时间稍稍倒回一些。
于倩在银行，刚把钱给齐娟汇过去，正是北京商务调查心情不好的时候，就接到了店里员工打来的电话。
“于姐，您父亲又来店里闹事了……”
没错，于倩那个家暴还爱赌的父亲已经高寿六十八，但还是活得好好的，身子骨尤其硬朗。
人老了之后，于父脾气变好了一些，但一些坏习惯还是改不过来。
吃喝嫖赌，就没有他不干的。
有人会问都这么老了还能嫖得动吗？只能说这世界之大，男人至死是少年。
如果只是上述那些小问题，于倩都不会放在心上。
她现在有钱，于父又要依靠着自己生活，平时多少还是能够把他的开支控制在一个不会太过的水平的。
但最近于父不知道又去外面交了什么狐朋狗友，哄得他晕头转向。
说什么他要改过自新，回想起自己这辈子没干成过一件正经事儿，到了老年了要追寻自己的事业。
然后就嚷嚷着要加盟，要开店面，要买东西。
在海城开店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吗？
于倩自己这个美甲店都是积累了近十年的客户才开起来的，每个月的盈利只能说是勉强够她的奢侈生活，其余的开支都得从齐娟的“上供”里出。
于父也不是第一次跑店里来要钱了，于倩当然能想到他狮子大开口的样子。
眼下她已经把自己手头所有的流动资金都给齐娟转了过去，以后也少了那每个月的额外收入，哪里还能拿得出钱来给于父开什么鬼店？
不，就算她有钱，也不可能掏钱帮他做这种事。
一看就是骗老年人的传销。
说什么仪器加了电磁波养生，说什么保健品吃了对身体好，说什么茶叶是纯天然的喝了能长命百岁等等……
这种话术在市面上一抓一大把。
也就只有于父那种没见过市面的人会信！
于倩是真的烦躁，根本不想去店里面对于父的胡搅蛮缠。
这老头越老越不要脸，甚至为了要钱的事，最近还有点故态复萌，又摆出了以前家暴她的样子。
于倩说实话心里是害怕的。
哪怕自己父亲已经老得佝偻，小时候一天三顿打的记忆就跟刻在她灵魂里一样。
让她对上于父总是莫名顺从。
于倩深吸一口气，告诉自己千万要坚强，绝对不可以被他威胁到。
这才总算回到了店里。
美甲店的下午正是客人多的时候，都是附近比较时髦的阿姨，每个都办了卡，属于是忠实客户。
于倩就怕于父闹事，闹得这些阿姨们心情不好不再光顾，一路上都火急火燎得很。
到了店里却发现一片祥和，于父没在前台大厅闹，而是坐在纹眉的小房间里，喝着员工泡来的茶，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。
于倩松了口气，走过去：“爸，你北京市私家侦探怎么来了？”
于父瞥见她，立刻喜笑颜开，把带来的东西往前推了推：“我就是来看看你北京调查公司，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，你这个年纪的人吃了最好，美容养颜的，你信我。”
本以为于父终于消停，结果还是绕着那个传销的品牌打转，于倩顿时一口气梗在喉头下不去。
“爸！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，那些东西信不得！你……”
于父连忙打断她：“我知道，我知道你不支持我搞这个，我这不是没找你要钱了吗？我也没打算现在就把这件事给干起来，你说得对，你有你的难处，我不应该找你要钱，所以我打算先想别的办法筹钱，等我自己有本钱了，我再正式加盟。”
于倩一下愣住了。
这么通情达理的老头子，真的是她爸吗？
“你说真的？”她还有些狐疑。
“当然是真的！”于父信誓旦旦，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那儿推：“你不信归不信，东西都是好东西，也是我对你的一片心意，你先收下。”
于倩这下没再推辞。
虽然都是些传销的东西，但她爸从小到大没给过她什么礼物，此时此刻她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的。
不过她又想到一件事：“你说你要想办法筹钱，怎么筹啊？”
加盟开店的费用可不少，至少得四百万往上了。
他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头子去哪儿弄来这么多钱？
于父咧嘴一笑，露出他那口老烟枪的黄牙，看起来猥琐至极，还飘出几分难闻的气味。
于倩心里莫名冒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就听他道——
“我想了想，这么多年只有咱们爷俩一起生活，现在住的复式楼还是太大了点。把这房子卖掉，再买个小点的大平层，足够我们养老生活了。多出来的钱刚好让我开店，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那一瞬间，于倩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往头上涌。
这就是他所说的自己筹钱？
筹钱筹到房子头上了？！
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了这套房子耗费了多少年的心血？！
于倩爆发出一声怒吼，起身时砰地带倒了身后凳子：“不可能！”
她指着于父的鼻子：“你休想动卖房的念头，你也别想开那个什么鬼店！我是坚决不会让你做这种事的！”
当初买下这套房子，不仅有她跟王家国离婚时分到的财产，还有齐娟家里当年最先赔过来的“精神损失费”。
可以说，这套房子是于倩靠失去了儿子的代价才换来的。
她绝对不可能同意换掉。
但于父根本不肯善罢甘休。
他干枯的手紧紧捏住于倩的手腕，浑浊的双眼里迸发出骇人的厉色。
“你今天不同意也得同意！这房子写了老子的名字，老子就能换了它！你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老子就奈何不了你！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，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？”
对上那双可怕的眼睛，于倩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任打任骂的小女孩。
在大冬天衣不蔽体，蜷缩在角落里，用手脚挡住头部和身体，呜咽着承受来自大人的殴打。
有时候是拳打脚踢，有时候是铁丝衣架，有时候是电饭煲的电线。
她拼命地哭喊着妈妈救我，但没有人来救她。
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还会嘲讽她：“你妈早就不要你了，她死不要脸去给别的男人带女儿！她宁愿带别人的种也不愿意带你！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贱种！”
被殴打的女孩子只能尖叫着否认这一切，但是否认只会招来更激烈的毒打。
她好痛，也好恨啊……
她不敢恨眼前的男人，她恨那个抛下她的女人，恨抢走她妈妈的齐叔，恨她妈妈细心照顾的齐娟。
如果不是他们，她根本不用一个人面对魔鬼一样的父亲。
她就可以把妈妈扔给爸爸出气，就像以前一样……
都怪他们都怪他们都怪他们！她会这么痛苦都是他们的错！
可是为什么？
明明她妈妈已经早死，齐叔也随之而去，齐娟更是被她戏耍了十三年。她为什么还要面对跟以前一模一样的痛苦？
她为什么还是会被自己父亲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？！
于倩捂着被扇到一旁的脸颊，只觉得火辣辣地疼。
她看着再次化身为恶魔的佝偻老头，咬得舌尖都出了血，才压制住灵魂深处的害怕。
“你、你就算打死我，这件事我也不会同意。”
她的声音发颤，两条腿也软得厉害。
哪怕她心里知道，这个老人打人不像以前那么疼，过去的阴影还是挥之不去地笼罩着她。
于父狰狞地笑着：“打死你？”
只见一道寒光从他手中冒出来——他竟带了把刀在身上！
于倩猛地后退，却还是敌不过刀子的速度。
冰冷的刀片贴在她脖子旁边，就像一条毒蛇盘在那儿，冲她嘶嘶吐着信子，激得她半边身体都麻了。
于倩一颗心猛地往下坠，她紧张地盯着于父，声音紧绷得都变了调。
“你、你想干什么？你没对我说实话对不对？你要钱到底是为了干嘛？！”
自己的父亲自己知道。
以于倩对他的了解，今天就算她不同意卖房，于父再怎么生气，也顶多就是打她一顿。
挨打就挨打吧。
总比卖了房子好。
可是于父现在连刀子都掏了出来，于倩简直不敢想，他究竟是走到了什么样的绝路上。
这个老头子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？！
“你说话啊！”于倩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于父却丝毫没有心软的样子，眼底尽是疯狂：“你别怪我啊。谁让你不给我钱呢？我当然只能把主意打到房子身上，听我的话，把这份卖房合同签了。”
于倩僵硬着低头，一份无比正式的卖房合同递到她眼前。
准备这么完全，肯定不只是于父一个人的手笔。
但这都不重要，最令她绝望的，是卖房合同上的金额。
两百多平的复式楼，居然只卖刚好两百万？！
这个价格在海城只能买个小公寓啊！
“谁……”于倩哆嗦着嘴唇，指着买家那方问：“是谁要买？”
“你别管那么多！快点把字给签了！”
于父双目猩红，把一支签字笔递到她手里，刀子又往前用力两分。
那种命悬一线的迫切感让于倩更加不安。
这份合同不能签！
坚决不能签！
于倩不肯拿笔，就又被甩了两个耳光。
那响声清脆，却半点没有传到外头。
她现在只恨自己这店里的隔音做得太好，自己进来前又吩咐过员工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，此刻她就是真的被捅出一个窟窿，都不会有人发现。
于倩两颊红肿，还强撑着：“你欠人家钱了对不对？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？我们商量着还。总有办法还的，不一定非得卖房子。”
她就知道，什么传销什么开店都是幌子。
于父说到底只是想从她手里拿钱还债而已。
拿不到钱就开始发狠，还真是以前那副模样没有半点变化。
于父恶狠狠地揪住她的头发：“可是人家就想要这套房子，不把房子给他，他们不会放过我！一套房子而已你有什么舍不得的？你就这么想看着你爹去死吗？我告诉你，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！”
于倩不明白，哪有债主会一口咬定要房子的？
“我可以把店盘出去，盘出去也能拿到一笔钱，先还这么多行不行？”于倩报出一串数字。
于父却根本听不进去，按着她的脑袋在桌子上重重磕了两下。
“你他妈听不懂吗？人家只要房子！给老子签字！”
于倩差点被弄晕过去。
但她还是死咬一句话：“我不签！”
还债可以，房子不能卖。
这套房子是她这些年终于扬眉吐气的证据，是她这辈子奋斗的希望。
她不可能这么廉价地卖掉它。
闻言，于父笑了：“好，不卖是吧？”
他眼里发狠。
“我听人说过，一个房本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，除非另一个人死，否则光凭一个人签字没有办法卖房。”
“倩倩，是你不听话。”
“是你要害我去死，你别怪我。”
于倩头痛欲裂，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于父究竟在说些什么。
说到底在她心里，于父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父亲，他会打她骂她，但不会真的杀了她。
所以她才能那么硬气。
可她没想到的是，刀子扎在身上竟然真的那么疼……
一下、两下……
皮肉被贯穿的痛苦让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，只能本能地挣脱开老头的双手，朝着门口艰难爬行。
谁来、谁来救救我……
救救我……
-第191章完-